言格心里一紧,便听见电话里细细簌簌,像有谁在动。他冰封了一整天的心瞬间软了,他很清楚,是甄意。
每个夜晚,每个清晨,身边的她迷糊在梦里,动来动去时,就是这个声音。
他张了张口,用尽全身的力量,竭力忍住喊出她名字的冲动。最终紧紧抿唇,一声不吭。
“言格~~”她嗓子哑了,声音却意外的柔软,仿佛带着微笑,想说她没事。
他一直都知道,甄意是个很爱哭很爱叫的女孩子。可她也会很安静,很沉默。就像刚才。
他静静听着她微弱的呼吸,眼神非常幽深专注,脸颊非常淡漠冷清。想说什么,信号却断了。
嘟嘟的空响让每个人的心沉落谷底。
警察们面色严峻,他们遇到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疯子,这就是杨姿于boss的利用价值。
言格攥着电话,不经意握了握拳,很想努力,可,已经无法再控制。
他的心一寸寸在发凉,冷得像,冬天到了。
……
甄意含着泪水,望着虚空。
言格一句话没说,可她知道他一定流泪了。一想到他立在一众人群里却孤独寂寞的样子,她就痛得撕心裂肺。
言格懂她,他知道她多爱面子,多心疼他;他要是违心地承认,她要心痛死,要给杨姿活活怄死。
杨姿冷眼瞧着甄意。她额头上,脖子上,背脊上全是冷汗,嘴唇惨白像纸。
“现在知道我的人生多凄惨了吧?”杨姿拿出一把刀,在手中轻晃,“所以你以为比我成功是因为你比较厉害?不是。因为你天生命好。”
甄意无力地伏在墙上,后脑勺的烫伤几乎让她虚脱。那一瞬,她痛得像所有的神经齐齐断裂。她以为自己会活活痛晕,可她居然挺了过来。
“你害死郑颖,因为她是你亲妹妹?”
“她抢走了我的人生。”半晌,她语峰一转,“就像你抢走你姐姐的人生,她也想让你死一样。”
“你胡说什么?”
杨姿轻蔑地笑:“甄意,你有病你不知道吗?别人都以为你很坚强,很强大,那是因为你的负面情绪都给你姐姐了。你的人生建立在她的痛苦上。你在吸取她的生命。”
“我姐姐现在好好的。”
“你姐姐甄心在美国工作。很有钱对吧。告诉你,那是你幻想的。”
“杨姿,你疯了吗?”“甄意,你清醒的时候听过姐姐的声音吗?见过她吗?有没有和她的合照?”杨姿拿起一摞纸,“看好了。这是你的护照复印件。唐裳案后,你去过美国。这是你在街上的照片。你买了件碎钻的裙子寄回中国
。”
甄意愣愣地摇摇头:“我没去过美国。”
“护照签证都在!还有你在美国银行开设的账户。户名是你YI ZHEN。每月往你在中国的账户上打钱。这就是姐姐寄给你的钱。你和宋依一样人格分裂。”
“你胡说!”
“8年前你变出甄心。伙同厉佑找人打伤言格,把他扔在垃圾堆,害他被侮辱。我说的侮辱,意思是……”她凑近甄意的耳朵,缓缓说出那个词。
甄意被刺激得一动不动,双手紧握成拳,眼睛阴冷得像寒冬,一瞬不眨,死死盯着杨姿。
可突然,一个声音空荡地在她耳朵里回响:“真是个漂亮的少年啊!”
“甄意。”突然之间,所有声音都消失,只剩姐姐的声音,很凉,“这些都是真的。”
一瞬间……少年的言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光脚在秋风里奔跑……余述至此,肝肠寸断矣……今天甄意没有回来……
记忆的潮水摧枯拉朽,她孱弱的身体和破碎的心灵在刹那间碎成粉末。
从内至外,冰冷彻骨。
言格,她的言格。
那样的伤害,他只字不提;还能对她微笑。
那晚他躺在卧室的草地上,月光如水,蒲公英在飞舞,他拿手背遮着眼睛,唇角的笑容像纱雾般清浅。
甄意执拗地睁着眼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
耳旁传来言格的声音,很轻很缓:
“甄意,你这样我很心疼。所以,抱歉,让你忘了这几天的伤痛。但我并不是永久清除你的记忆,在今后的某个时刻,你会在正常或受刺激的情况下再度想起。
那时,我或许陪在你身边,握着你的手陪你度过;或许我并不在,你只能靠自己。我相信你的勇气和力量,相信你可以。
甄意,不要听任何人的责备,这不是你的错。”
这便是那天他给她催眠后刻进她脑海的话,缓缓地,清泉一样流过她的心间。
“甄意,我认为有一个契机让我们分开8年,互相怀念,重新认识对方,审视自己,这样很好。
你值得遇到更好的人,于是,我努力让自己成为那个更好的人。
我好像做到了,所以甄意,不要难过。这或许是应该高兴的事。
过去,他们说我生了病,你说没关系;现在,他们说你生了病,我也说,没关系。”
甄意的眼泪如开闸般汹涌:
言格,你怎么能如此爱我?
番外
(四十二)
其实甄意最近并不开心。
她几乎每天都被一些奇奇怪怪的梦笼罩,多数都是她对言格的“恶行”。她看见自己将他扔在垃圾堆旁边,看见自己拿刀划伤了他的手臂,看见自己将他的日记付之一炬,看见自己将滚烫的开水倒在他的腿上……每一次她都会从这样的噩梦中醒来,抽泣,然后按住自己的嘴不让
自己发出声音。
有时自己也会神经兮兮地起来到他身侧左看右看,生怕自己刚刚在或许存在的“梦游”当中将他再一次伤害。
一天又一天,越发不安。
某一日跟司瑰打电话,偷偷压低声音问道:“司瑰,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
“以前的我,有没有可能主动跟言格提分手?”
电话那头静默了两声,继而是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甄你真是太逗了!原来失忆也能影响人的智商啊哈哈哈哈……”
甄意仍是紧张:“阿司你别笑,你好好跟我说!”
司瑰这才忍住笑意。“那我就告诉你,三个字,不!可!能!就你还跟言格提分手?你是那种就算人家把你甩了只要理由不是爱上爱人你都能黏住人家死不放手的主儿!你要是能跟言格提分手,天上都能下刀子!别傻了,有事
没事竟瞎想,有空好好琢磨一下怎么对付你婆婆吧。”甄意沉默。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命题,上次从哈尔滨带回来的礼物中,两个套娃分别送给了司瑰和安瑶,怀表给了言栩,而镜子是她准备给言格妈妈的。只是到现在自己也没敢送出去,生怕再换来责难与
不屑。
“那,我有没有可能伤害他?类似于……家暴什么的。”
电话那边没了声响。
司瑰想起了她的病,人格分裂。如果是甄心出现的话,那么一切都有可能。
“甄,你听我说,你之前生了病,所以意识什么的肯定是有些糊涂;如果你在不清楚的状况下伤了言格,那也是值得原谅的对吧?更何况你现在都好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乖乖准备你的订婚宴吧!”
司瑰的话模棱两可,说得甄意心里更乱了。那些梦,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她又不敢去问言格,怕打碎了现在梦一样的幸福。
“好。”甄意有些累。
“我听你的,不想了。”
(四十三)
梳妆台前,甄意在发呆;明天就要去参加订婚宴了,此刻的她心里却是无比混乱。
镜子里出现他颀长玉立的身影,如树一般清然。
“言格。”她露出一个笑容,头自然而然地贴在了他的腹上——“你怎么还不睡?”
“你怎么还不睡?”他搂住她,似是一个复读机,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人家紧张嘛。”她撒娇道,抬头望向他漆黑的眼。
“人家可是第一次当新娘。”
他被她惹得涌出了一点笑意,“嗯,估计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那可没准儿啊。”她接过话,撇了撇嘴,“说不准哪天我就不喜欢你了,然后拉别的男人的手,气死你~”
虽是玩笑话,但言格的表情还是在听到的时候僵硬了两秒。
良久,他抚上她的脸,轻轻道,“你不会。”
然后俯身一个深吻,将甄意吻得意乱情迷。
被吻的那一刻甄意想——
这厮美男计用的真是越来越好了,简直炉火纯青……
他终于放开了她。
“睡吧。”他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不要担心,明天的一切交给我就好。”
她点头,跟着他的脚步回了卧室。
她躺在床上,乖乖闭上眼睛。
“甄意,你会过得很幸福……但是有一天,我会先你醒来,然后拿一把刀狠狠插入他的心脏,你说,你的心会不会跟他一起停止跳动?”
陌生冰冷的声音,让甄意猛地从梦中惊醒。
大汗淋漓,她侧头望向榻上的言格,靠近他听了他的心跳,确定他还安好,这才放心。
蹑手蹑脚起床,偷偷溜到了书房里。
既然睡不着,那就捧着电脑玩一会儿吧,甄意这样想着。
一部一部电影地翻,大多都看过,没看过的又似乎没有什么意思。
去别的文件夹找,意外发现了一个文件,名叫“言家病史”。
甄意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接受了:像这样有钱有势的家族,存档这么一份资料应该也不足为奇吧。
带着一点好奇她双击了一下文件,弹出一个窗口:请输入密码。
这自然难不倒她,如果是言格的东西的话,密码应该只有一个:020910。
果不其然,进入的很是顺利,里面陈列着言家各位长辈乃至各位小辈的生病史,一个一个,罗列的很是清晰。
旁人的她也不怎么在乎,直接打开了言格的那一个。
“阿斯伯格综合症……”甄意默默念着:“有主动语言,记忆力较好,但无交流语音……兴趣狭窄,感情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