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各府的人互相看了看,依旧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谢怀安没有让他们疑惑太久,很快便接了下去:“小辈里,怀昌由叔父引荐,被朝廷选派为留洋学生,前去大不列颠与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学习军事,只待来日学成,便回来报效祖国;澜姐与扬州陈家岳阳知县陈复平大人的长子陈暨许下姻契,陈暨长于岳阳,学成于日本帝国,才华横溢,如今正在京城供职,其人见识与志向皆是不凡,确为谢氏快婿。与他相谈,令怀安受益匪浅,先前一直安居镇江一隅,不知春秋魏晋,更不知世已剧变,其程度之深,不亚于昔年明末清初之乱世。”
祠堂里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婉澜偷眼看了谢道中一下,见他眉心微皱,依然在等着谢怀安接下来的话。
于是谢怀安又继续道:“甲午年对日本战败后,朝廷割地赔款,国库犹有余财,至辛丑年再败,欧洲列强兵占京城,以武力相胁,索要十四万万两白银,朝廷竟无还手之力,以中国之大,人口之众,血肉卑贱之躯以护国,身死之数,竟不敌朝廷割地之频。”
这话已经是大不敬,祠堂中的私语声更响,无数双眼睛频频向谢道中处瞥过去,然而他依然是紧抿唇角一言不发,只不过面色更加严肃。
谢道中的沉默大大增加了谢怀安的底气,他得到鼓舞,又继续道:“谢氏祖居陈郡,后宦居镇江,遭遇江山易主之巨变,为保镇江一隅而改居此地,如今山河又危,风雨如晦,若保镇江,必得以保全族为先。祖宗在上,谢氏百年从政,效忠大清,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南明亡,其臣多遭屠戮,今日大清若亡于异族之手……”
“怀安!”谢道中终于出声打断了他:“你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竟敢在祖宗面前说?”
“若是在朝廷的某位大人面前,怀安的确不敢,可在自家祖宗的牌位前,怀安以满腔赤诚之心,何花不敢言?父亲请稍待,儿子还有一句就说完了。”谢怀安没有回头,他挺直身子,扬起了头:“日前奉父亲大人之命为府中装电灯,亮如白昼,摁之则明,比起烛火来不知好过多少,后辈不敢独享此福,特自作主张,在这祠堂中也安了一盏,万望没有惊扰祖宗之灵。”
谢道中吃了一惊,立刻抬头去看,这才看到了挂在房梁上的那盏宫灯。他本想发怒,可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在祭祖的重大仪式上,生生又忍住了,只道了一句:“说完了?说完了就别耽误时间了,起来吧。”
谢怀安向牌位叩了个头,又站起身来,向谢道中叩了个头,道了一句:“多谢父亲。”
他在晚间大宴之后被谢道中叫到了外书房,推门的时候,谢道中正抽着一袋烟站在窗前等他,谢怀安见状,急忙机灵地取了一只铁盒来,里面端端正正盛着五根粗长的雪茄。
谢道中拿了一支,在谢怀安的服侍下点上,尝试着抽了一口:“哪来的?”
“先前玉集大哥过来的时候送的,不过儿子不抽烟,就一直没动,”谢怀安道:“与烟袋比起来,父亲觉得雪茄如何?”
“是有些新鲜,不过也没什么太大区别,”谢道中抽了一口,喷出一股青烟来,又瞟了谢怀安一眼:“你今日倒是胆子很大,说说吧,打了个什么主意?”
谢怀安惊讶于他的态度,不由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您会大发雷霆。”
“我已经发过雷霆了,可你还是这么做了,”谢道中转回书案后坐下,指尖的雪茄不知往哪放,只好继续拿在手里:“可见是有不可不为的理由的。”
谢怀安点了点头:“是的,父亲,我是打算拿那电灯来试探试探您的态度的。”
谢道中“唔”了一声:“倘若我再次发怒,你盘算的那些事情,就只好继续瞒着我做了,是么?”
谢怀安赧然笑了一下:“是。”
谢道中又抽了一口雪茄,借着吐烟雾的动作叹了口气:“你有句话说的很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祖父在长毛乱时弃城逃命,这本该是掉脑袋的重罪,却被他通关系压了下来,这清廷的江山还能再有个多少年,怕是只有上天知道,可谢家不必给他们爱新觉罗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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