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外,长长的载满粮食和武器的车马等候在渡口,而在渡口侧方,也有一条官道。
渡口顺溜而下,可前往衡州等地,而转身往官道走,则能北上青州。
押运粮草的军队已经集齐,盔上青缨迎风飘扬,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马上的运粮官。
运粮官,由姚太尉亲自兼任,此刻他端坐马上,紧锁眉头,不住回望天京方向。
一个将领策马过来,轻声道:“太尉,时辰已经过了……”
这一批粮草原本要押送去青州,却临时接到通知要求上船去衡州,最前头的已经装船了,被姚太尉拦了下来。
他说还有重要的事,迟迟不肯走,众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姚太尉神情染上一丝焦灼,吸一口气,道:“再等等……”
这一批粮草军械一旦运上船顺水走,就再没有可能运往青州了!
虽然不清楚宫内发生了什么事,但姚太尉多年主管军事,立刻嗅见了这件事里包含的危机和杀机,下意识地便要拖延。
眼看官道上安安静静,姚太尉不禁焦灼地握紧掌心——老单他们在做什么!难道不知道粮草断绝对青州的后果吗!难道不晓得进谏陛下吗!
忽然有马蹄声响,远远一个内侍带人驰来,姚太尉精神一振,急忙迎上,却听那内侍尖声道:“太尉,陛下命小的前来验看粮草装船,如何至今尚未装完?”
姚太尉脸色微变。
陛下竟没有改变主意吗!
那内侍见他不动作,也不说话,竟绕过他,直接指挥将士们将粮草装船,姚太尉瞧着,心里乱糟糟的,眼看那些粮草军械一车车地往船上去,那内侍急急吩咐开船,他抬头看看天色,忽然一咬牙,大步上前去,道:“大伴……”
内侍回头,姚太尉忽然脚一滑,高大的身躯直撞过去,竟然将内侍撞进了河里!
与此同时他自己好像也收势不住,也滑入了水中。
一把年纪两个老头都泡在水里,内侍扑腾挣扎叫救命,姚太尉自己默默地把脑袋往水里一扎。
之后自然是一阵乱糟糟的救援,内侍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冻昏了,也没有力气指挥开船了,姚太尉不停地打着喷嚏,湿淋淋地裹着毯子,一边要求烤火,一边不住抬头看着前方官道。
这么一拖延,半个时辰后,他终于等到了另外一队驰来的内侍队伍。
姚太尉立即掀开了毯子。
片刻后,接完旨意的他,一边咳嗽着一边上马,下令:“把装船的粮草军械再卸下来,最快速度!”
有将领问:“太尉,卸下来?那我们不去衡州了?”
姚太尉阿嚏一声,惊天动地喷嚏声后,高声道:“去青州!”
……
仁泰殿前,尚书令三问,问得广场无声。
连金吾卫都露出了震惊神色。
却有金属交击之声响起,逼近,又一拨青甲士兵快速冲进广场,竟然是京畿戍卫大营的兵——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进京。
现在广场上精兵上万,将里头的人团团围住。
片刻后,大殿里那声音冷笑一声,道:“收回成命。也行。但帝王金口玉言,岂可轻易毁旨?既如此,尚书令孤身进殿,亲自拟旨,朕便应了你们。”
文臻想也不想便道:“多谢陛下相邀。臣也十分思念陛下,也不知道数年不见,陛下在地下呆了这许久,是不是更灵便了些。”
反正也撕破脸皮,她嘲笑这老鼹鼠毫不客气,里头又是幽幽一声冷笑,随即拦在文臻面前的金吾卫和龙翔卫,让开一条道路。
文臻坦然而过,经过单一令身边时,蹲下身,手一伸,立即便有一个湖州出身的年轻官员,脱下外袍递过来。
文臻将外袍垫在地上,抱起大司空,触手心中一恸——老人这么轻!这么轻!
她将大司空平放在袍子上,拿出手帕为他细细整理遗容。
林飞白去时,因为没有及时放平遗体,以至于不得不维持往生时的姿势下葬。
现在她不要她的老师也以弯身叩首的姿势下葬。
这天下,没人当得起他一跪。
单一令的眼和嘴都还微微张着,仿佛随时还准备着一场永不服输的激辩。
文臻手掌轻轻抚过他的脸。
“老师,您安心去吧。”
“我向您发誓,东堂会太平,百姓会安然,善良的人们会得到保护,所有的野心家都会消失。”
单一令的眼,慢慢闭上了,平复的嘴角微微向上,似乎是一个安心的微笑。
文臻眼底的泪花在这冬日的寒风中凝成冰花,在眼角晶光闪烁。
这一日,她收到了知己的死讯,亲眼看着尊敬的老师自尽。
便是东堂会太平,百姓会安然,但善良的人们已经死去,野心家还没灭亡。
她吸一口气,起身,走过李相身边时,微微一躬,便不停步地向大殿而去。
仁泰殿的大门,缓缓开启。
文臻走过的地方,金吾卫龙翔卫再度聚拢,举起高高的盾牌,将整个大殿门户都挡得死死,连殿顶上都站满了人。
这是要防三两二钱了。
文臻迈过那高高的门槛。
脚抬起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头顶什么东西猛然一吸,刹那间她发髻散开,满头乌发披了一肩。
而体内仅存的三根针,竟然在这一刻忽然齐齐逆行,穿透肌骨血液向上逆冲!
文臻大惊。
永裕帝竟然知道她体内的针,并采取了手段!
她本来已经心中恨极,之前不惜受伤也要留下杀手对付永裕帝,此刻却什么都顾不得,只能全力运功,阻止那针的逆行之势,以免那针逆行时被刺破内脏,或者直接穿体而出。
要在以往,三根针同时被催动,她直接便丧失了所有力量,要么爆出来,要么必须进入炼化过程,无论哪一种,在此时此刻,都很要命。如今却幸亏领悟了永王拳法的流动自然之意,又获得了兰旖的心法加持,竟然堪堪在那针即将伤及内脏之前,缓缓压了下来,没有爆也没炼化,而是一寸寸地将针压回了肌骨深处。
只是这个过程难免内部血肉筋膜受伤剧烈,她瞬间白了脸,汗出如浆。
而在殿中诸人眼里,就只能看见原本从容进入的文臻,忽然僵在了门槛上,脸色很难看。
永裕帝身侧不远处,捧着巾帕,一直垂着头的随便儿抬起头来,眼神惊骇。
毕竟是年纪小,看见母亲这样,顿时便有些遮掩不住。
文臻一边压着那针,一边还在注意着殿内动静,第一眼就看见了随便儿,见他霍然抬头,立即一声冷笑,吸引了御座上永裕帝注意力。
“就这招?”她咧嘴一笑。
永裕帝微笑摇了摇头。
此刻梁上殿前,文臻的前后左右,无声无息落下好几条人影。
都浑身上下包裹得密不透风,手中剑极长,齐齐刺向文臻各大要穴。
上头呼啦一声,银光闪动,一张网兜头落下。
文臻向来善于用毒,不擅武器,就算带武器也多半是匕首,从来不佩长剑。而短匕首是无法对付对方过长的剑和这网的。
何况她现在身上确实也没有武器了。
随便儿瞪大眼,正要不顾一切出手,却看见老娘忽然对他眨了眨眼。
似乎还动了一下嘴型,但这紧急时刻,随便儿心跳如鼓,哪里注意到她在说什么。
他只在刹那间止住动作,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巾帕。
长剑挑身,巨网当头。
文臻忽然向后一伸手。
与此同时,围攻她的卫士,其中一人忽然将自己的剑向前一递!
这一下正好把剑递到她手中!
殿中所有人意外色变。
递剑人递出剑之后便急退,瞬间混入了冲上来的龙翔卫中。
为了防备文臻,所有人都戴着面罩,衣服制式也一样,混进去之后,一时完全无法辨别。
永裕帝脸色暗沉,没想到这一安排,居然也能给文臻钻了空子!
唰一下,明光闪耀,寒气逼人!
文臻长剑在手,倒挂长河,铿铿几响,寒光所经之处,那些长剑剑尖全断!
迸溅开的剑尖四散,再哧哧划破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