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文臻团团一转,漩涡一般将那巨网连带碎剑裹挟在一起,再呼啸着甩开去。
无数银光如月光碎片飞向八方,再笼罩在那些围攻她的剑手身上。
鲜血飞溅,剑手倒下,文臻滑步,已经踩着剑手的身子,一剑如飞仙,直射永裕帝!
厉喝声响彻半空:“今日便为飞白,为老师,为神将燕绥报仇!”
剑光照亮了永裕帝血红的眼。
照亮霍然抬头脸色大变的德妃的脸。
照亮随便儿先兴奋后担忧的眼神。
却忽然“铿”地一声,她的面前,御座玉阶之前,忽然出现一道黑色的铁网!
嗤一声,长剑被铁网卡住,竟然没有能瞬间撕裂,文臻立即松手,弃剑,一个倒翻,伸腿狠狠蹬在剑柄上。
铁网戛然一声,终于破裂,长剑再次飙射而出,依旧奔向永裕帝咽喉!
文臻决不放弃!
若非这老贼丧尽天良,自毁长城,飞白何至于死!
剑光如电。
御座第二层左右两只铜鹤忽然齐齐脖子一伸,宛如一个交叉的盾牌,一挡。
当地一声,铜鹤断头,长剑也终于落地。
这三招便如行云流水,似月光忽然滑过了高檐,眼角尚未捕捉到那光华,便知道夜色已临。
而其间的变化也似月光流水,瞬息万变,灵活无迹。
文臻立在铁网前,闭了闭眼。
她使出了自己至今最高的水准,终究还是弑君未成。
但毁掉了三道布置,也算成就。
递剑的那个人,是耿光。她曾经的护卫。因为是永裕帝派到她身边的人,她表面一直不敢放肆使用,甚至在就任湖州刺史之后,便找理由退回了这批人。
这批人自然还是回龙翔卫,其中耿光因为为人憨厚,不争不抢,且出手大方,这三年混得不错,还当了个小头目。
没有人知道,被退回的护卫,时隔很久,一直和曾经的主人保持联系。
那些毫不吝啬使出的钱财,也来自文臻的馈赠。
刺史布局,三年不晚。
就好比文蛋蛋的脱敏治疗,和那辆马车。
至于这些布局到底能发挥几分作用,文臻不在乎。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不是吗?
她隔着黑网抬头看御座上的人,永嗣帝的脸,可对上那双温柔带笑的眸子时,她便知道那是谁。
心内泛起森森的寒意,还有无尽的恶心感。
坐在上面的这个人,和他那个恶名在外的儿子相比,温柔,慈悯,宽和,仁厚,美名传东堂。
可她只觉得最巧的笔也无法描述这人的心机、恶毒、无耻和筹算。
御座之侧,坐着身躯和脸色都有点僵硬的德妃。文臻心中叹口气。
她还是来迟了一步,太后的厨房,发现得太晚了。
德妃没有看文臻,怔怔地看着空处,半晌,一行泪痕缓缓滑落。
她也不去擦。
随便儿低着头,用眼角悄悄看着德妃。
飞白叔叔死了……
虽然没见过面,但他很喜欢这位叔叔的,因为他喜欢沅芷姨姨,喜欢奶奶,而飞白叔叔是她们最重要的人。
飞白叔叔还和僵尸从小怼到大,他也很喜欢。
他还期待着能有一次见面,问一问“睡他”的战果,如果沅芷姨姨还没拿下,那他也可以帮一把。
然而,就这么永远见不着了吗?
随便儿小脸皱起来,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很是难受,他悄悄看看娘,又看看奶。
娘和奶,一定都很难过吧。
他又看那雕龙镶玉的御座。
皇位……皇位真是这么恐怖的东西吗?
坐在上面的人衣冠辉煌,可谁也不知道那慈善面孔下是人是鬼,是山魈魔王。
他们,就是遇上了一只人面魔啊……
殿外忽然有轻轻的脚步声,文臻眼角一掠,发现殿门口竟然站了皇后。
她痴痴地站在门口,盯着永嗣帝,半晌道:“陛下……”
她这声一喊,这殿中的所有人便都明白,她也认出来了。
毕竟数十载夫妻,真正的枕边人。
永裕帝微一皱眉,随即微笑道:“皇后,你来做什么?”
皇后忽然直挺挺跪了下来,凄声道:“臣妾求陛下为缜儿报仇!”
永裕帝盯着她,半晌道:“朕既然坐在这里,自然已经为他报了仇了。”
文臻嗤笑一声,道:“娘娘啊,要不是看你神情真挚,我真以为你是在反讽。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燕缜之所以短命,归根结底,还是拜他这个老爹所赐啊!”
若非他诈死,要冷眼看所有人上套,燕缜没那个胆量篡位,只会等他百年之后规规矩矩继位,哪来的杀身之祸?
皇后就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只盯着皇帝哀声道:“臣妾还想求陛下看在臣妾膝下空虚,允许臣妾择一幼年皇子养于凤坤宫,臣妾定会好生教养,永为陛下驱策。臣妾为此愿献上我长川易家独家返老还童秘方。”
永裕帝眉头一挑,明显来了兴趣。他多年身体荏弱,因此对于长寿健体之术特别热衷,为此偷偷监视慈仁宫,并策反了太后多年供奉的普甘长轮宗僧人,为的就是帝业百年。长川易家当初易勒石以孩童练药,返老还童,爷爷假扮成孙子,他当时就听得颇为心动,只是此事引起朝野骇异声讨,他不便表现出来罢了。
皇后是易勒石的女儿,拥有易家秘方也是常事。永裕帝眯了眯眼,他原本忌讳着燕缜的事,怕皇后怀恨在心,想着过些日子让她莫名薨逝也就罢了,没想到她居然自己摸了过来,不仅毫无怨尤模样,还提出了这个不能拒绝的条件。
文臻瞧着这夫妻俩当殿谈判,心中也不禁感叹。永裕帝的这位皇后可和他真是绝配,一般的隐忍而善于筹谋。燕缜活着,她为他殚精竭虑,燕缜死了,她伤心几天,转眼就能抓住机会为自己争取活路还有未来。
她要幼子养于膝下,为的自然也是将来的皇位,特意提出幼子,是为了避免皇子太快长成再次引起永裕帝的不安和猜忌,表明自己无意弄权篡位。说到底,为了这个太后之位,她可以不怒不恨,继续安安分分地等下去。
相比之下,太后还比她像个母亲。
永裕帝很快便笑了笑,道:“那你便过来罢。朕的身边,本就该有你的位置。”
皇后眼底掠过一丝喜色,却又道:“陛下,您身边从来就只该有臣妾的位置。”
永裕帝转头看德妃。
皇后要想回归荣耀,自然决不允许这多年死敌活下去,这是她的第二个条件。
德妃懒洋洋地笑了笑,对皇后眨眨眼睛,道:“想坐?那来啊。”
她那神情分明写着:“来啊,弄死你。”
皇后哪里敢上来,却也不甘这么居于下风,小心地跨过门槛,顺着墙边走到了帘幕边。
大殿里人不多,毕竟关上门说的事大多隐秘,皇帝总不愿意自己家的隐私被太多人听见,因此只有殿角站着两个黑衣人,文臻认得是金吾卫和龙翔卫的头领,但黑暗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人和机关,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忽然对文臻笑道:“朕身边,也该有你的位置呢。”
这是指文臻现在的假皇后头衔了,文臻笑道:“陛下,你身份已经被我叫破,再演不了永嗣帝,还想让我做这假皇后,就不怕千秋史书给你送一个父夺子妻的千古美名?”
永裕帝很轻地笑了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文臻明白他的意思——燕绥算什么儿子?
她怒从心底起,正要说话,德妃忽然道:“皇后,都这种时候了,你也算是个胜利者了,这种算计到对手的愉悦,还不敢夸耀一回吗?”
皇后眼眸一动,看了皇帝一眼,淡淡道:“本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皇帝眼色微变,看了看两人,却最终没有说什么。
文臻便明白了,有些事,他不愿去探究。
天色渐渐暗沉,大殿里越发光线黯郁,所有人的脸都沉在昏黄的暗影里,表情模糊,可不知为何,文臻却觉得,皇帝似乎有点心神不宁。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眼光时时下垂,手指轻轻地敲击着御座的扶手。
文臻禁不住想:他在等谁?
……
暮色如羽落在秀华宫垂着水晶铃的檐角,风过却无铃声,仔细看是水晶铃的铃铛都被棉球塞住了。